「子善茶園」從遊樂園變有機茶園,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

「子善茶園」從遊樂園變有機茶園,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

文/圖 于有慧

木柵貓空靠近草湳這一側的子善茶園,距離國立政治大學僅3公里,往貓空纜車站卻要5公里連續山路,緊鄰指南溪,潺潺流水,終日不絕,依山傍水,格外清幽。沿著兩排樹齡30多歲的真柏樹,穿越結實纍纍的百香果籐進入茶園,各式松柏盆栽、蕨類錯落,另有一面牆,擺放各式工具,看得出來,茶園主人不僅做茶,也認真經營生活。

「當年賣了好幾棟房子才來到山上」,1977年,張子善成立茶園,其實是一場無心插柳的意外。茶園主人張銘豐的母親憶及當年,仍難掩唏噓,「如果沒變賣房產,現在日子多好過!」2020年4月,創辦人張子善過世,1990年即返家協助的獨子張銘豐早已獨當一面,青甚於藍。

綠竹筍、遊樂園、園藝、製茶~山下生意人的貓空傳奇

張子善在祖父時代已在木柵種茶,當年茶葉外銷,價格好,品質倒不講究。父親為佃農,375減租後,取得不少土地,像政大後山、萃湖、青邨一帶…,後來多半又被政府徵收,因父親身體不好,茶種得少,張子善十多歲便出外作生意,分擔家計,他收購貓空新鮮綠竹筍,在水源、永春、永吉等市場販賣,張銘豐從小跟著張子善去市場,「那時生意好得不得了,錢就用塑膠袋裝著,塞滿就往竹筍殼下放」,張銘豐如此形容當年榮景。有創業精神的張子善,評估綠竹筍生意恐將沒落,又正巧聽聞當年不少人貓空人想往山下遷居,張子善逆向操作,大批購入山區土地。

張子善上貓空,原為興建遊樂園,在民風保守的戒嚴時代,張子善的雄心壯志,終因龐大資金調度不及而飲恨作罷。因不少土地原本已種上茶樹,儘管對做茶一竅不通,張子善靠著朋友代工賣茶,自己又從外地引進鐵樹、松、柏等樹木種植,1980年,政府推動貓空發展觀光茶園,張子善順應時勢,添購設備,就近跟著鄰居學習種茶、做茶,趕上貓空第一波茶館熱潮。當時,如今也已過世的鄰居張文輝(六季香茶坊張信鐘及晨曦茶坊張進榮兩兄弟的父親)在田間發現四季春新品種,張子善興致勃勃地建温室、大量扦插育苗,把四季春引介到台灣其他地方,成為如今名間山頭重要的種植品系。

二代傳承的青出於藍

張銘豐踏上製茶路也是意外。大學讀物理,1980年代末,台灣經濟起飛,半導體業正萌芽,張銘豐因家庭因素,服完兵役,工作才一年便返家協助父親打理家業,「當年上山來做農都被人笑」,與父親也歷經磨合,「學習有很多面向,不走彎路,也是一種學」,張銘豐說父親提供的多半是「負面教學」。除了與父親做茶,張銘豐走訪貓空,多方請益,與「貓空茶神」張慶泉一塊備茶,徹夜閒聊,「過程中聞到茶味道轉變,那比製做還複雜」,張銘豐也以過去所學,分析茶葉性質改變的機制,荼神與製茶新鮮人相互切磋,教學相長。

張媽媽對張銘豐掩不住的讚許,「兒子會去上課,再自己研究,2000年得特等奬,都是兒子做的,我說應該用他的名字,但他還是用了父親的名字」。張銘豐學習傳統方法,卻絕非食古不化,「長輩一成不變,把做茶講得太深奧,害年輕人不敢回來!如果原理懂,方法熟悉,做茶不會很累」。過去,做茶全靠手工,如今,殺菁、揉茶都可藉由機械協助,觀察張銘豐做茶,工人採回茶菁先在廣場晾曬、再進屋浪菁、靜置,隔日殺菁、初揉、再靜置一晚才揉捻,茶菁反覆加熱、包覆、捻揉、鬆開、靜置,茶菁漸漸由鮮綠轉為楬色,茶體也逐漸捲成團粒,再經乾燥、撿枝、烘焙,完成成品,從十一月中採收,到陸續上架,要到十二月底,張銘豐說「做茶主要都在等」。

做茶,最重要的步驟在殺菁前的前段處理,對多數製茶人來說,做茶時沒法睡覺,因為從早到晚陸續採摘回來的茶菁,都需搶時間殺菁,才能保有茶的香味,但張銘豐說,「要想清楚不同時段採摘的茶菁,狀態不一樣,需要萎凋的時間並不是一定固定5小時、或6小時,只要原料對,茶菁在浪菁、室內萎凋後多放一陣子,反而可增加甜度」。

好茶的關鍵在原料

張銘豐特別強調「原料」才是好茶的關鍵,好原料來自適合的茶樹種植環境及適當的田間管理。貓空地區僅4、5家有機種植戶,子善茶園是其中之一,在岐山園區及圓山園區近3甲坡地,70%是鐵觀音,另外還有金萱及少量的武夷、水仙。因為貓空一帶土地多係共同持分,產權複雜,僅2分地取得有機認證,但「所有園區的管理方式都一樣」,張銘豐說。

最初子善茶園採慣行農法,張銘豐接手後不施農藥,也鮮少施肥,有機農業常以蘇力菌防蟲,張銘豐也不用,「蘇力菌無毒,會讓蟲沒法消化而死,殘留在葉子上,人吃下去可以嗎?」雖然不是噴在茶葉上,張銘豐也不用除草劑,因為「它會破壞土壤中的真菌」。轉型自然農法種植,頭一年產量銳減,從過去一季800、900斤,到連100斤都不到,張銘豐說,前三年最苦,不是苦在收入銳減或他人的冷言冷語,而是心魔難克服。

不打藥、少施肥,但茶園並非放任不管理,「假如你是茶樹,被雜草包得密密麻麻,會舒服嗎?」適度除草、鬆土仍是必要的。位在子善茶園正對面的岐山園區,坐北朝南,光照充足,園區中有不少大石頭,茶樹與石塊、草木和平共生;圓山園區那塊有機認證土地,坡地更陡,張銘豐說,那裏幾乎是「放養」,最少的介入,茶樹展現強韌生命力,做出來的茶也風味獨特,吸引一批死忠顧客年年指定購買。

平均三個月除草一次,張銘豐說,茶園管理得當,蟲害比較容易控制。這幾年,最令人頭疼的是樁象,2020年暑假沒有颱風,茶園蟲害嚴重,原本計劃在夏末再採收一波做白茶,結果幾乎被蟲吃光,「被吃光就只好休息了」。十一月中,冬茶採收,蟲害影響,產量下降,所幸「蟲子危害大多在園子週邊一帶,因為大自然有自我保護機制,蟲吃茶,鳥又會來吃蟲」。

I am the pioneer, not the follower 

做茶30年,張銘豐看盡貓空大環境變化,也從父親身上記取教訓。張子善上山,讓貓空不一樣,但「爸爸心太大」,種的松、柏多次因追求高價惜售而引恨,有的得病血本無歸,有的被颱風折枝而扼腕。所謂「台灣沒三日好光景」,張銘豐說自己在父親身上學到許多,雖然不見得正面,但引以為戒。

「台灣沒三日好光景」也可套用在貓空的發展歷程。子善茶園成立時,正趕上貓空觀光茶園熱潮,殊不知貓纜建起,帶入大批觀光客,品茶人反而一落千丈。曾經的茶鄉,面對中南部茶園的土地優勢,高度競爭,不少茶農或二代漸漸轉作餐飲,堅持做茶的老職人漸漸凋零。

與父親流著相同的血液,張銘豐也是勇於多方嚐試,不隨波逐流。有機茶比賽沒有優勢、鐵觀音樹不好照顧,張銘豐卻反而堅持,因為父親以前作生意時常說,「越沒有人願意做的事,才有錢可以賺」。2015年木柵冬季茶比賽,張銘豐奪得特等奬,以有機茶與其他高手較勁,能贏得冠桂,實屬不易。張銘豐在臉書粉絲頁上分享心情時說:「I am the pioneer, not the follower.當別人遵循一條已經有前人足跡的路時,你很難超越前人的成就!勇敢嚐試,面對問題,解決問題,才有機會!」

面對越來越嚴峻的市場競爭,子善茶園堅持傳統工法做正欉鐵觀音,這幾年也開發不同茶品,「做茶不難,難的是好材料從何而來,有好材料,才找個適當方法來做它,不會侷限一種做法」。2017年初茶樹即將進入休眠,張銘豐發現金萱茶樹上長出一批嫩芽,趕忙請長期配合的採茶工班來幫忙,7個採茶工,採了一整天,才做出一斤半的黃茶。黃茶屬重發酵、輕焙火,多一道悶茶工序,做工不算複雜,但要有適合的原料,也需要有經驗的工班配合,天時地利人和各方條件俱足,才能成就這稀有的好味道。

張銘豐也看書、上網學做茶,做白茶,也試著做普洱,甚至自己壓茶餅,張媽媽說:「兒子很愛做東做西,有次就問我,媽媽、媽媽,有沒有鍋蓋?然後自己東摸西摸做起茶餅來…」,土法煉鋼不過癮,索性買了機器,一切自己來。不只做茶,包裝、行銷張銘豐通通自學,自己設計印章、自己印、自己封裝,再自己成立網路商店,一切自助,「茶是自己的,想怎麼做就怎麼做」。張銘豐說得輕鬆,在每個細節都看出一位職人的用心。

不願田園荒蕪  留住貓空一片茶園風景

承襲張子善留下的家業,張銘豐走出另一番風景。「假設慣行1分地可做100斤,我就只設定30斤,如果這30斤的單價好,又何必去做100斤的量?」張銘豐也參加比賽,但比賽茶只占少數,多年來,張銘豐建立不少忠實的主顧,有老外喝過朋友送給他的茶,有機會到台灣時,千辛萬苦找上門來買茶,也有客人要求張銘豐務必在每包茶上都親自簽名。被問到什麼事讓張銘豐最感到欣慰?他的回答是「爸爸跟別人說,兒子現在做得不錯」。

對貓空,張銘豐也有同樣的期許,「貓空人要以自己的茶為傲,不要小看自己」。身為木柵安心茶葉產銷班班長,產銷班嚴格自律,茶葉密封送到農會,逐一檢驗合格才上架,正因貓空地理條件的侷限,每位茶師都「非常有愛心」地呵護著得來不易的茶原料,用最嚴謹的方式焙製,這正是貓空茶文化的價值。有鑑於貓空老製茶師日漸凋零,張銘豐也警覺到傳承刻不容緩,他得空時也到附近老職人家寒喧喝茶,「張朝聘的梅占茶,現在已不多見,需要看看用什麼方法能把它留下來」。張銘豐看到的,不是只有自己的茶園,更思索著貓空未來如何能走出一條不一樣的道路。

貓空茶園,大台北的後院,製茶職人不拼量,只在茶藝上不斷鑽研精進,職人視茶如寶貝地珍惜,他們的一言一行,在在流露。說這茶是精品,一點不為過,貓空這方茶鄉風土,因著這些職人而更美麗。

        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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